了解了汉朝的性格,某种意义上说,也就了然了往后朝代的历史脾气。大汉是儒法并用,亦儒亦法。并不纯用周道,也不纯用秦政。周的制度是礼,秦的政治是法。汉朝是两者之间折个中,开了往后的历史局面。这一艰巨的工作直到汉武帝刘彻手上才得以完成。
刘邦只是打了一个国家的基础,至武帝时,王朝才建起完整的制度。刘邦登基七年,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稳定国内局面上,对于制度上的打理只做了这么几件事:一是萧何次律令,二是韩信申军法,三是张苍定章程,四是叔孙通制礼仪,五是陆贾造新语。其他几人大抵都是熟人了,说说张苍。张苍和李斯、韩非等人都是同门师兄弟,同出荀子门下,一生博学,他的学生有贾谊。张苍在数学方面兴趣比较大,成就也高,曾增补《九章算术》。在度、量、衡方面也制订了一套比较完整的章程,方便民间交易。而楚人陆贾,早年追随刘邦打天下,此人口才极好,因此常出使诸侯,做些外交方面的工作。他受命总结秦朝灭亡及历史上国家成败的经验教训,共著文12篇,此即《新语》。和叔孙通一样,算是汉初儒家阵营里的人物。
班固很客气地评刘邦,“虽日不暇给,规摹弘远矣”。其实也就草创了一个粗坯。武帝后来对大将军卫青说:“汉朝建立以后,什么事情都没有一个健全的制度,加以四夷侵陵中国,朕不变更制度的话,后世就无所遵依;如果不出师征伐的话,天下不安。为此就不得不劳苦了百姓,如果后世要仿照朕的行为,那就要重蹈亡秦的覆辙了。”汉武帝很清楚时局,也知道肩上所负的使命,有些手腕使用得激烈,那也是情出不得已,时势如此。但正是武帝的大手笔创制,构建了汉朝的历史框架,也对后世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。甚至可以这样说,始皇帝的帝国梦,在汉武帝手上梦想成真,终于成为一个精美的成品。往后的历史朝代,皇帝轮流坐,终跑不出这个历史格局,也是延续西汉的历史性格,只是用法用儒,深浅不同罢了。
一、法的偏重
毛泽东曾告诫郭沫若,不要对秦始皇妄加批评。毛泽东亦以领导者的胸襟对始皇帝的施政抱有同情。这正如明朝的朱元璋,尝对人说:“我以前对刘邦的迁天下豪族巨室于关中这一政策很不以为然,现在看来他是对的。”(朱元璋也实施了同样的政策)个中缘由,只有他们作为过来人才知道,他们没明说,作为一介布衣,我们也不易理解。但有一点可以肯定,秦始皇推行酷政,是不得已而为之。
为什么如此说呢?秦灭六国,天下刚一统,虽收了天下兵器铸成金人十二,可是人心不可能也如此熔铸在一起,那些六国之后,包括贵族,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光复,想着复辟。陈胜起事,他们用项燕作号召,因为项燕为将数有功,爱士卒,对于他的自杀,楚人很可怜他,自然也是很想念的了,此即一例。博浪沙一击,张良一锥,险些把始皇帝送上西天。始皇帝盛怒之下,大索全国,政策就不可能不偏。因此,可以说,始皇帝是防患于未然而过了头,推行严刑峻法,最终激起民变。而帝国制度的某些不完善处,却是激起陈胜吴广起义的首因。秦统一六国后,依然沿用六国时百姓义务戍边三天的政策。战国时代国家规模小,方圆百里便算是大国,戍边自然不算是苦事,往返时间也短,随身所带的粮食不必太多。但陈胜他们却要从河南走到河北的渔阳戍边,虽也是三天,却要花费大量时间走路,所带的粮食往往不够吃(《汉书·食货志》:“发闾左之戍,男子力耕不足粮饷。”),再加以雨天,按秦律失期又当斩,至而一夫发难众庙隳坏,全部玩完。
西汉承秦之弊,刑法有所宽缓,但依然实行的是法制,再宽缓也是法。建国之后,“三章约法”不足以“御奸”,已不能适应形势发展需要,因而有萧何九章律。刘邦在稳定政局上的用心,是沿用始皇帝的那一套心路的。从刘邦对蒯彻、丁固的不同态度上可以看出来。
蒯彻即蒯通,是秦汉之际著名的辩士,继武涉之后于公元前203年策反韩信独立、三分天下的就是此人。韩信谋反被诛前,叹息说,悔不该当初不听蒯彻之言。吕后把韩信的临终遗言告诉了征陈豨回来的刘邦。刘邦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蒯某人缉拿归案。蒯彻在回答刘邦的质询时,竟然毫不隐晦真相,承认确有其实,然后还叹息说,韩信这竖子不听我的话,以至身败名裂,如果听从我的计策,陛下安得而夷之乎?刘邦一听大怒,要把他扔进开水里煮了。蒯彻大呼其冤。刘邦质问:“你教唆韩信造反,有何冤可言?”蒯彻说:“秦政失鹿,天下人群起而追逐,本事高、手脚麻利者先得到。盗跖养的狗也对尧狂吠,并不是尧不仁义,而是狗固吠非其主。当时,我只知道韩信,并不知道陛下。况且当时天下英雄锐精持锋,想当皇帝的太多了,只是力所不能罢了,陛下又怎么能杀得尽呢?”刘邦想想,有道理,于是放了他,蒯彻算是不负辩士盛名。